珠珠麗亞慢走天涯

【圖片解說】我廚房王位後面的窗戶。用花茶杯點蠟燭，自以為有創意得很高級。

我們從烏龜也不想靠岸的ostrava（不過話說，捷克這個窮酸內陸國，哪個地方烏龜會想靠岸？）搬回胖馬的故鄉布拉格了。

因為種種原因，一搬搬進了一棟古董屋裡。

「這是九十年的房子喔」，跟媽咪越洋簡報的時候我這樣說。
媽咪回我：「喔，二十年的老房子啊？」。
大囧，不是一九九〇的房子啦，是已經有九十年歷史的房子，人家房子阿祖是一九二〇年出生的啦。

爸爸隔著螢幕一貫地笑呵呵說：「呵呵呵呵，那快要是清朝的古蹟了啊，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看著唧唧復唧唧織出來的蜘蛛網在全家十一台加起來幾百片暖氣葉片間，我實在笑不出來。

看著這棟房子，左看右看努力看，原諒我，我笑不出來。

房子裡留下不少詭異家具。一部分是可以進故宮展覽的古董家具，但不是櫃子門七零八落合不起來，就是沙發布磨得起球褪色讓人充分懷疑座墊下有幾兆隻塵蹣而讓我雞皮疙瘩掉不停（這句話有夠長），一部分是年紀尚輕還不夠資格進故宮，然市面上要找也找不太到的東西。比方說，兩個重得要吐血的crt電腦螢幕，幾具不知道為什麼被肢解的轉盤電話，另一部分則是新品上市，有腰斬裂痕的ikea大書桌，還有碩大不鏽鋼狗盆兩個，外帶一地長狗毛。廁所燈不亮，洗手檯浴缸不通，木製窗戶間有上百億個狀似小小爆米香的不知名蟲卵，其他什麼書籍資料夾琺瑯鍋鞋子和好幾瓶剩一滴的沐浴清潔用品都不足為提。

矮嬌小的我扛著吸塵器吸完一整棟樓的地板，還不時拿下吸頭用管子直接吸暖氣窗台踢腳板邊邊，抹布也不知道擰了幾百次，號稱本日我最忙的胖馬只擦過一次桌子，那是因為他要用了，用完的抹布想當然就直接擺在旁邊，留待下個需要用的歹命人苦苦尋覓到後活該自行清洗。

全家像是拾荒廢物堆，不僅亂，還髒得讓我坐立難安。我們床架還沒來，只有床墊，因為搬家都穿著鞋子進進出出，墊子、一片式易亂床單、被子枕頭，都在起落的腳步下，靜靜等待落塵，胖馬大爺卻覺得首要任務是為宅女我設定好網路，三個小時內他只摸了鍵盤，我則像小工蟻慢慢一樣一樣打掃整理。

我笑不出來。

就像看電影要配爆米花，吃雞排一定要配手搖飲料，搬家當然要配狠狠的吵架啦，但吵架也讓我笑不出來。胖馬在失去耐心前，無奈地用英文對我說：「珠，你可不可以用心去找一件好的事情，嘴巴裡不要總是抱怨」，我只冷冷地對他說：「對不起，我找不到」，心裡靠么到跳起來幹譙：「惹毛我的始做俑者，居然開導我要我人生盡量往正面看！！」

世界也太不可思議了吧。如果可以有一個人，找出這件事的一個大優點（要用顯微鏡才看得到的優點不算），哪怕是用英文說，用捷克文還是navi文，我通通都洗耳恭聽。

*&#%@§┤※■■■■■■■■■■■■■■■■■■■■■！！！！以上省略數千字沒營養的抱怨文，■■■為消音後的髒話區塊。

其實，我們住在相當於台北市陽明山的villa區，住的是雙拼三面採光前院連後院，後院還有倉庫小屋（那種電視狗血劇裡用來關苦命孤女的柴房）的兩樓別墅。這棟房子如果是女人，我絕對相信在九十年前，甚至是三四十年前歷經共產時代，一定都是無比丰姿綽約，無奈現在人家現在是齒牙動搖骨質疏鬆的阿祖，動不動就油漆剝落，地面浮凸，水管不通。不過，不用房租，只需負擔每個月水電費台幣一萬塊，還能享受美麗窗景，又兼來往市中心、蝦拼mall、個個pub，交通都便利，手心冒汗摸著良心，必須說這還算不賴ㄏㄡ。

對於愛冒險的我來說，住在格局非常歐洲的老房子裡（比方說，馬桶間真的只有馬桶，沒洗手檯的 ＠＠），用老家具老爐子過生活，似乎也是蠻特別的經驗。雖然灰塵蜘蛛網，掉落的油漆片和木屑，讓人毛骨悚然，不過，人有時候能談起來滔滔不絕的，不也是那些糟糕又獨特的經驗嗎？

我記起以前常遇到家裡有寄宿客，生活上有不方便時，我都會嘟著嘴跟媽咪抱怨，媽咪總是靜靜地聽我說完後，溫婉地告訴我：「我們應該覺得幸運，有能力可以幫助需要的人」「是會不方便不愉快，可是這都只是短暫的，何不想想，人生多麼奇妙，可以在這個時候和他相遇」「若以後你想再跟他這麼一起生活，也都是不可能的事了」。家裡曾經有過多少個寄宿客，我就不厭其煩抱怨過多少次，媽咪也這樣對我說過多少次。可惜，那時我太幼稚，不懂，也不能體會。

最近我在想，能住在這樣的房子裡，是不是也是一次奇妙的遭遇？

終於在連著兩天晚上，發了神經大吵之後，胖馬對我說：「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愛你，我從來沒想過要對你不好，我都只想著要怎麼對你好」後，我軟下態度對他說：「可是可能你對我的好我感受不到而且我也不需要。我希望你可以和我整理，我希望你可以多注意我哪裡需要你，而不是永遠留下你不需要了的東西，要我幫你擦屁股」

胖馬不說話。他好像有點懂了（當我用中文說「幫你擦屁股」他居然懂，我真是對於胖馬有此種聰慧覺得吃驚）。我多麼希望，我只是跟這種胖馬短暫相遇，彼此間的了解與體諒可以越來越深；我也多麼希望，這次搬家，也是我跟胖馬在人生旅途中的一段小行程，當經過了，度過了，都會笑笑地講起當初一起經歷的蠢事和窘況，吵了幾次架，為了什麼吵架，通通不記得了。

現在那些因為寄宿客有的不方便，已經都不那麼深刻了，我只懷著淡淡地開心，曾經能在他們需要有人幫他們一把時，共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互道早安再見以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