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十五度,天氣算晴朗,風很大,天上的雲跑得很快。
吃了午飯,睡了午覺,在夕陽裡醒來的我,氣嘟嘟地又頹喪地靠著床頭坐了起來。
你將醒,問我怎麼了, 我說我做了惡夢。
夢裡我去五十嵐點了無糖椰果綠。
老闆說最近塑化劑的新聞太大,他的生意不好,所以特別給我增量嘗鮮。老闆用了一個類似超市賣的桶裝豆花的小桶,裝進綠茶後,拉開冰櫃,舀了原味椰果、鳳梨椰果、荔枝椰果,最後還有紅通通的烏梅椰果。我提著一桶的椰果綠茶,在走回家的路上想著,運氣怎麼這麼好,這麼多的無糖椰果綠,等等要跟媽媽和弟弟一起喝才喝得完吧,想著的時候,還捏了捏手裡跟老闆多要的兩根粗吸管。
然後,我就醒了。甜豆在肚子裡踢我,我腰酸背痛緩慢地翻過身,看見落地窗外的山和森林,我知道我在捷克。
「我想回台灣,我想要喝有杯子的飲料」我小小聲地說,卻堅定地。
你瞇起眼,摟著我,開玩笑地說:「台灣有什麼好,又醜又臭!而且,現在是夏天,熱死了」
一時之間我無法辯解,腦中浮現搭蓋得亂七八糟的廣告招牌與鐵皮屋,人與機車擠在一起的污濁空氣,還有噗浪上,朋友們每天熱得哀鴻遍野的抱怨。
「可是,不一樣,在台灣,我可以跟媽媽去菜市場買菜」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夕陽,我想到我跟媽媽開著小車去家附近的黃昏市場,走在市場裡,母女倆手勾手,討論著爸爸和我愛吃什麼。
「在這裡你也可以去買菜啊」你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摸摸甜豆,她好像因為早上又去參加了足球比賽太累,所以還沒睡醒。
「重點不是買菜,重點是『跟媽媽一起』」我也把手放在你的手上,嘆了一口氣,想你這輩子都不會懂母女一起買菜的奧義。
「在這裡,你有我」你抱了我一下,戳了戳我的鼻子。
對啊,在這裡,我有你,這是我每次想家時,你最有力的理由。每每話題到了這裡,我都只能不得已地停下來,彷彿,再嘟噥下去,就是胡鬧了。所以我用對著肚子自言自語說「都是把拔害的」結束了這個話題。想家就想家吧,大約是午睡前沒喝水,落地窗曬進陽光又過暖,才會有那種想喝一桶飲料的怪夢。
我們賴在床上討論了一下等等晚上要吃什麼要做什麼,你當然也順便開了我幾個玩笑,我也很捧場地笑出聲來。
真正起床時,你坐在床邊隨口說:「喔,買尬,我超渴的。耶~我忽然有個主意-----」
「你覺得如果我們自己拿什麼檸檬還是葡萄柚和綠茶,是不是也可以做有杯子的飲料?」
我說應該可以,但心裡清楚沒有濃縮化學添加物,味道一定差很多,做起來又很麻煩,你要做當然好,但我孕婦肚子大可是不幫忙的。
「你要做喔?」我翻起身來,扒在你的背上,眨眨眼睛:「那我要加椰果,我要加椰果加椰果加椰果加椰果!!!!」
「沒有椰果啦!」你清了清喉嚨,用中文說:「小姐,對不起,我們今天椰果賣完了」
你繼續說:「小姐,我們今天賣的是特別的口味,比椰果綠茶更特別,就是不加椰果的綠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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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安置我在客廳看書,我透過吧台看著在廚房裡的你粗手粗腳地煮綠茶,粗手粗腳地擠葡萄柚,粗手粗腳地調糖水、化蜂蜜、擠冰塊。你把葡萄柚綠茶放進透明水缸r裡,從裡頭倒了一個玻璃杯給我,不好意思地說,喝起來跟葡萄柚綠茶沒有什麼關係,可是蠻好喝的。
我喝了一杯,果然跟五十嵐的葡萄柚綠茶是沒有什麼太大的關聯,跟我夢裡的無糖椰果綠也完全是兩回事,可是天啊,怎麼那麼、那麼、那麼好喝!!!!在你監督意猶未盡的我,為了甜豆不可以喝第二杯茶時,我才赫然發現,這跟我的思鄉有關係。
這跟你,亟亟地、竭盡所能地,想要幫我解決我的思鄉有關係。
這跟你對我的愛,有絕對且正解的關係。
親愛的,我太笨,居然在你說有個主意要做葡萄柚綠茶時,我天真地以為你只是自己午睡起來被夕陽曬得也口渴了;當你在廚房時,我還偷笑你手腳笨拙,口渴喝水喝可樂就好,幹嘛大費周章忙個味道一定會不對的葡萄柚綠茶。直到你做的調味綠茶,不但貼近我的胃更貼近我想家的心時,我才明白,那是為我做的。
我真的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在什麼情況,我曾錯過或誤會了你愛我的心,而今天也是多麼的驚險。
親愛的,謝謝你,你在這麼微小的地方這樣不動聲色地顧念我。
我希望我的記憶力不要一樣那麼笨,可以一直記得你對我的好----那杯某個夏日黃昏午睡起來,比五十嵐有更好風味的葡萄柚綠茶,總會在我們有所爭執時,提醒我,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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